雖然中國一直不斷強調「和平崛起」,不過從過去的歷史來看,中國式的和平往往是建立在「四夷來服」的前提之下,即使沒研究過中國歷史,但看到中國在南海所作的武力擴張,以及這幾年和周邊國家所發生的衝突,也很難讓人不相信中國不是說一套、做一套。新的強權崛起,會引發和舊強權之間的不安與衝突,最後激化,引發戰爭,西方學者把這個現象稱之為「修昔底德陷阱」,並以此來形容現在中國與美國之間的關係。

 

不過,個人認為「修昔底德陷阱」所說的戰爭結果並不必然會發生,這在很大的程度上仍要取決於情勢與兩邊領導者的判斷,雖然一戰時德、英最後兵戎相見,但二戰之後,也不是沒有國家挑戰過美國的霸主地位,蘇聯和日本都曾經是挑戰者,過去蘇聯曾經在武力上與美國不相伯仲,但最後被阿富汗戰爭拖垮國力(不是和美國開戰),自我解體;日本曾經在經濟上與美國分庭抗禮,但1990年房市泡沫後,就走入了失落的年代(日本至今還是美國盟友),而現在的挑戰者則是中國。個人認為,或許是受到了「厲害了,我的國」之類自我膨脹言論的影響,使得中國在不對的時機過早與美國攤牌了,現在的中國,論軍力與國際影響力比不上冷戰時的蘇聯,論富裕,也不及經濟泡沫前的日本,如果說2001年在美國幫助下加入WTO所帶來的貿易是其經濟成長的關鍵,那麼現在與美國之間陷入的貿易戰,也很有可能成為另一個轉捩點。

 

雖然,一直以來中國官方很喜歡形容自己的經濟發展是「摸著石頭過河」,但其實明眼人都知道,中國的經濟成長模式,很大程度是依循著台灣過去曾經走過的出口成長模式,這和過去台商到中國發展所帶給他們的經驗有很直接的關聯,只是中國早已經習慣性將幫助過自己的國家視為路邊的石頭(假疫苗事件之前,有多少人知道中國的疫苗在2008年之前是來自日本的協助呢),而台灣的成長道路在某個程度上也是依循著日本過去的腳步,因為走在同一條道路上(或者說是相似的道路上),所以,日本今天所面臨的困境,很有可能也會是台灣及中國在未來必需面對的難題(對台灣而言是現在進行式)。而這一點,中國也看到了。

高不可攀的房價、逐年降低的生育率與人口紅利的消逝,這是日本在泡沫經濟前所出現的現象,而相同的現象也出現今天的中國。中國可以從日本身上看到自己未來的身影,因此一直很想知道,為何當年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口中的「日本第一」會走向「失落的20年」?而這個問題,他們最終找出來的答案是:「廣場協議」。

 

廣場協議是1985年美國在紐約廣場飯店,邀集日本、英國、法國及德國會談後,所做成的一項協議,主要內容是要求上述國家的貨幣要對美元升值。當時的時空背景是,1970年代(1970~1980)因為兩次石油危機導至通貨膨漲上升,美國為了壓抑通膨大幅提高利率,而升息的結果卻導致美元大幅升值,使得美國的出口受到衝擊,產生大額的貿易赤字,因此美國希望主要往來的國家能夠調整匯率,以改善美國的貿易逆差。廣場協議前,如果說現在的世界是中國製造的年代,那麼在當年就是日製產品大行其道。那一年,無論是出於自願或迫於美國的壓力,日本最終答應了美國的要求,讓日圓升值。

廣場協議後,日圓升值使得國際資金轉而流向日本,日本的房地產也在熱錢簇擁下被炒上天價,當時一個東京的房價可以買下整個美國,相信這個故事大家都有聽過。房價高漲帶動投機,也造成民間企業與個人紛紛向金融機構借款,並將大筆資金投入在房市之中。從表像上來看,當時的日本經濟一片繁榮,經濟成長數據也表現亮眼,然而和現在的台灣一樣,房貸負擔與居住成本的問題,造成了當時購屋者與租屋族極大的痛苦,於是,1989年,日本政府採取緊縮性貨幣政策壓抑過熱的房市,最後造成房市崩跌,隨後日本經濟也走入失落的年代。

 

由於當年的日本與現在的中國有許多雷同之處,加上中國現在同樣面臨美國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壓力,因此很自然就會聯想到當年的廣場協議,並將其視為是美國打壓中國的舉動,如果你去蒐尋相關檢體字網頁,會發現中國對廣場協議的討論頗為熱絡,而且大多都秉持著類似的論點。

 

其實,日本之所以走向失落,過去已經有過許多研究。當年,日本的房市呈現過度槓桿的情形,房價崩跌讓企業與個人持有的房地產價值大幅縮水,而日本在房貸屋貸款上的遊戲規則與美國大不相同,在美國,房屋貸款的主體是「房子」,借款人有一種叫「forsake」的權利,就是只要借款人覺得房屋的價值已經低於他的負債金額時,他只要將房子交給銀行就可以免除責任,而銀行也只能向房屋這個「主體」追討債權(也就是拍賣房屋),不能再向債務人索償(當然,債務人的信用還是會受影響);但在日本,房屋貸款的主體則是人,如果房屋拍賣後所得的款項還不足以償付借款人的房屋貸款,銀行還是可以向借款人繼續追討,而當時日本的情況就是如此,房價崩跌,導致很多人在房子被拍賣之後,不但拿不到一毛錢,還被銀行追著跑。

 

房價崩的另一個影響則是金融業壞帳暴增。大家都知道,壞帳所造成的資產減損,會讓資產負債表左端的資產下降,但右端會隨之下降的只有淨值,負債並不會因此降低,而銀行業本身又是高槓桿經營的行業,淨值遭受減損會導致負債比過高,而讓銀行有破產或是擠兌的風險,因此金融機構只能緊縮放款以求自保。然而,這種對產業端雨天收傘的做法,又會導致下一輪的蕭條,形成惡性循環。上面的情節你有沒有覺得似曾相似,沒錯,你上一次見到就是10年前的金融海嘯。

 

原本,經濟體遭遇到這樣的衝擊,是有機會在崩盤之後重新重拾成長的動能,就像美國從2008年的谷底走回今天的復甦,但日本卻始終走不出泥沼,這主要有幾個原因,首先,前面提到美國房貸借款人擁有「forsake」的權利,雖然這種權利會讓房地產在熊市的時候承受更大的壓力,但好處是,借款人在拋棄房屋後,可以擺脫債務從零開始,經濟也比較容易復甦;而日本在房市崩盤前貸款買房的人,即便其房屋遭到拍賣,其債務負擔可能依然無法擺脫,無論最後債務人是選擇勒緊褲袋分期還錢,或是跑路走人一了百了,其結果都會是:內需市場會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持續收縮,得不到復甦的動能。

 

其次是人口老化與人口紅利消失。在前述的債務扼殺內需的情況下,如果經濟體的人口結構夠年輕,隨著時間能有大量的年輕人口進入就業市場,賺取所得,形成一股新的需求動能,那麼或許能夠抵消前面的不利影響,然而,如下圖所示,日本在房市泡沫後,勞動人口就陷入了負成長,這反而讓內需市場的情況更加雪上加霜。

最後,或許因為需求不振,或許是因為一招被蛇咬,當年從房市泡沫中存活下來的企業不願意再借錢了,不但不願意借錢,反而還大量還錢。這種無論日本央行再怎麼降息都無法刺激借貸的現象,日本野村研究所的經濟學家辜朝明在他的著作「衝擊波X2」中,將其稱為「收縮的資產負債表」,用更白話的方式講,也就是房產風暴後的日本,已經無法透過貨幣政策重回「增槓桿」,表現在經濟上,就是利率低到谷底,但經濟卻仍陷於暮氣不再有活力,這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日本失落的10年或20年。

 

講了這麼多,其實就是要告訴你,日本當年由盛轉衰,廣場協議後的日幣升值固然有其角色,但並非唯一因素,然而在某個程度上,中國卻擴大解讀了廣場協議的角色,導致甚囂塵上的陰謀論讓中國在匯率議題上與美國陷入矛盾。而在川普發動貿易戰後,中國除了「以豆擊石」的反擊策略外,還採取了讓人民幣大幅貶值的方式來因應美國提高關稅的衝擊。但這實在稱不上是什麼聰明的招式,因為匯率是一體兩面的,貶值固然有利出口,但必需以進口成本上升作為代價,而中國的進口主要是能源與糧食穀物等產品,這與民生必需具有高度相關。最後,當將美國難以容忍的匯率問題,拿來作為這場貿易戰的武器時,這代表這場貿易戰將很難在短時間內快速落幕。

待續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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