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文提到,美國認為其高額貿易逆差是中國刻意壓低人民幣匯率所造成,因此要求中國貨幣升值,而中國則認為美國的意圖,是想讓中國陷入像當年日本廣場協議一樣的陷阱,所以消極以對。

 

你或許會問,不對阿,人民幣過去明明升值了很長一段期間,怎麼會說中國消極以對呢?我這麼說好了,在匯率自由,且中央銀行沒有用「看不見的手」介入的情況下,一個國家如果有高額的出超,理論上,由於其出口商拋匯力道大於進口商的買匯力道,會使其貨幣產生升值壓力,而隨著貨幣升值,該國的出超金額就會逐漸收斂,最終回到貿易收支平衡的狀態。這是沒有外力干擾的情況下,外匯市場對國際貿易收支的自我調節機制。然而,很多以外銷為導向的國家,往往為了維持自己的出口競爭力,而對這個自我調節機制作了人為的扭曲,其做法是,中央銀行在出口商拋匯時,用對等力道買進出口商所拋售的美元,阻止本國貨幣升值,以讓自己的出口商長期保有競爭優勢。這種作法長期下來的結果,就是外匯存底不斷累積,而國內利率則在央行不斷買進美元,釋出本國貨幣的情況下,持續走低。當然,中國並不是唯一一個做這件事的人,台灣央行幾十年來也都在做這樣的事,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都處於雙率雙低(低匯率、低利率)的原因。而如前所述,台灣的出口競爭力,當然也是建立在對消費者和存款戶的剝削之上。

在美國壓力之下,中國央行在過去10年間確實也給予了人民幣一定的升值空間,但升值幅度往往以不傷害出口為前提,人民幣升值幅度不足使得美國對中國的貿易膩稱始終無法消弭,美國覺得中國是在虛應故事,毫無誠意;中國則認為美國想將其推入「廣場協議」的陷阱,居心叵測。而在貿易戰開打後,中國選擇以人民幣大幅貶值來回應美國關稅提升,這也更加激化了彼此的矛盾;從政治上的角度來看,獨裁國家與民主政體不同,在民主國家中,不同陣營民眾的憤怒情緒,可以隨著政黨輪替而獲得緩解,但獨裁國家內部缺乏這種排解民怨的機制,因此他們只能對外找尋可供國內民眾加以攻擊的目標,而「美帝」長久以來就是這樣的標靶,所以在民族主義的氛圍擴張之下,中國主政者也難有太多的退讓空間。美中貿易戰很有可能會演變成持久戰。

 

貿易戰開打至今,誰佔優勢,誰居下風,態勢已經越來越明顯,以目前的情勢來看,如果最終演變成雙方全面性高築貿易壁壘,那麼受傷較重的,肯定會是中國。過去幾個月,隨著川普逐次對中國輸美商品金額提出課徵關稅,中國很快就沒有能力以對等金額進行報復,畢竟中國出口至美國的金額,本來就遠高於美國出口至中國的金額,這也是貿易戰之所以開打的源頭,因此中國在這方面的籌碼本來就居於劣勢;從出口產品的性質來看,中國出口到美國的,主要是電子類或其他類別的成品,而美國輸出到中國的,則主要是能源和農產品等原物料,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,原物料不容易辨識出真正的產地,但電子類產品則相對容易。這個差別的結果就是:美國提高關稅會確實對中國出口產生衝擊,但中國提高關稅,卻起不了太大的反擊效果。

 

以這次中國所發動的大豆戰來講,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大豆進口國,美國和巴西則分別是全球最大及次大的大豆出口國。中國原本打的算盤是,提高從美國進口大豆的關稅,可以打擊川普農業州的票倉,讓憤怒的農民可以用選票對其施加壓力,然後為了避免關稅推升國內食品價格,因此用降低自巴西進口大豆的關稅作為配套措施。

 

看似攻敵必救的一張牌,打出來的結果卻是滿盤皆輸,原因就在於,一台華為的手機擺在你眼前,它是從哪裡出產的你很難騙人,但是一船大豆擺在你眼前,你真能斷定它的源產地真是在巴西嗎?

 

中國提高關稅,充其量不過就是讓美國大豆先坐個船「旅遊」到巴西,然後再換個牌前往中國罷了,當然,這種透過第三地前往中國的方式(不論是將大豆賣給巴西企業,巴西企業再銷往中國;或是美國大豆商透過巴西子公司轉出口),的確會增加運送時間和運送成本,可現在散裝船租金便宜阿,加上提高關稅導致大豆價格上漲,而且中國還特地調降了從巴西進口的關稅,美國大豆商何樂而不為呢?

 

於是,中國打出這張牌之後:

中國高層笑了─他們以為這招打在川普的痛腳上。

巴西笑了─因為他們可以從中間多賺一手,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。

美國大豆商笑了─因為花點運費就可以用更高的價格賣出,還降關稅耶!

川普也笑了─不但沒傷到皮毛,還可以找到名目,順理成章推出農業補貼。

 

然而對中國的普羅百姓而言,大豆價格上漲,影響層面其實相當廣泛,因為大豆本身是食物,同時也是飼料來源,因此肉類價格普遍上漲,生活在貧窮線的廣大低端人口,成為了這場大豆貿易戰的最大輸家。更諷刺的是,中國原本要打擊川普農業選票軟肋的大豆貿易戰,最後反倒成了農業補貼的最好藉口。

 

前面所說的論點雖然在國內媒體並不多見,但說穿了其實也稱不上什麼獨到的見解,因為國外媒體早就廣泛在討論了,下圖是路透社和Bloomberg的報導:

無論這場貿易戰怎麼打,短期之內,美國仍離不開中國的供給,而中國也擺脫不了對美國需求的依賴,雙方或許在未來一段時間之內,都還是會維持這種互不信任,卻又得互相依賴的尷尬關係,但如果長期之下,原本的「美國消費─中國製造」被打破,那麼兩國興衰的關鍵就在於,究竟是美國比較容易找到中國以外的來源,來供給其所需,還是中國比較容易找到美國以外的市場,來消化其產能。

 

這種情況,某個程度上也有點類似於現在蘋果和鴻海的關係,蘋果的手機依賴鴻海組裝,鴻海不做,蘋果出貨必受影響,而鴻海最重要的顧客也是蘋果,平果不給單,鴻海同樣得遭殃,兩者相互依存。但從財報上來看,蘋果囊括了智慧型手機市場大部分的利潤,而鴻海則是毛利率極低的公司,原因在於蘋果掌握了終端的消費市場,而且始終致力在分散供應商,除非事不可為,否則決不讓其供應商獨大到足以要脅自己。個人認為,無論是之前川普的製造業重回美國政策,或是近期所提出的「印太戰略」,基本上都是在實行類似蘋果的分散策略,如果未來東協國家、印度或者是美國自己可以在一定比率上分散中國的生產,那麼中國的處境就可能會和現在的蘋果供應商相當類似。

 

(下篇可能換個標題再繼續..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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